Angela's blog

2014年8月17日的上午5點30分，醫生宣布了爸的死亡時間，從此，他再也無病無痛了。

從凌晨3點多接到醫院的電話，4點15分奔馳在黑暗的高速公路上，無數次告訴自己早就做好了準備，但真正面對這一刻，仍然忍不住情緒的崩潰。

我曾經以為自己不會難過的，畢竟這幾年來我們父女倆的觀念與想法早就背道而馳，為了他抽煙又喝酒的事更是吵過無數次的架，在我心目中他就是個冥頑不靈、固執、完全不聽他人意見的臭老頭，在他心目中我大概也是個忤逆、不孝、完全不貼心的女兒，在最生氣的時候，甚至還偷偷夢過他死掉的種種場景，這麼不孝的我發現夢境成真，怎麼還是會難過呢？

第二次從加護病房出來，其實爸的狀況看起來有好一些的，又有力氣跟我吵架，又有力氣指使人罵人，最令他反感的是護士為了預防他晚上睡夢中去拔呼吸罩，把他約束起來這件事。為了不要被約束，他曾低聲下氣的求我，也曾大聲的罵我與護士狼狽為奸，但我始終沒答應，甚至覺得他根本就無理取鬧。爸不只一次想說要轉院，剛好這時醫生也建議我們可以轉呼吸照護病房，於是轉介師提供了一堆桃園中壢地區的醫院及護理之家名單，那時我還傻傻的高興說可以出院了哩，哪知道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因為在表定的治療過程中，爸除了吃只有5％～10％治癒機會的標靶藥物，還必需做放射性治療，也就是俗稱的電療。根據醫師的說法，電療必需周一至周五每天做，一個療程是五個禮拜，如果我們轉出院，那電療這部份要怎麼繼續呢？再與醫師討論，終於知道醫師其實是委婉的說法，其實標靶藥物及電療對爸的效果都不大，他仍然在走下坡，接下來長庚能做的不多，講難聽些，就是讓我們讓出病房了。

既然如此，我開始思考安寧病房。其實在知道爸是肺癌末期，而且醫生評估治癒機會不大後，我就一直主張進安寧病房。但媽一直擔心所謂安寧病房，就是沒有醫生護士，只是把病人丟在那等死，還好經過不斷溝通，也慶幸媽有一堆好同事，讓她對安寧病房有比較正確的認知，於是，運用了我的惡勢力，順利在衛福部的桃園醫院裡預訂了間安寧病房，下周一就準備幫爸轉院了。

沒想到，爸這麼體貼，連轉院都省了。最後這個禮拜開始進行電療後，爸的精神就越來越差，本來晚上下班後去看他時還有力氣跟我鬥嘴的，漸漸變得昏沈。雖然電療強調比化療的副作用小，但我想仍然難以避免一些傷害再加上看護說每次去做電療時的搬運及等待過程，因為氧氣不足，都讓爸非常不舒服，於是在做了三次後，我就不再繼續了。

狀況惡化的更快。星期五因為跟桃園醫院約了談安寧病房的事，下午就回到了中壢，每天下班都會繞去長庚探望的我想說難得一天沒過去，沒想到醫院的電話就來了，爸的二氧化碳濃度已破百（正常好像是40以下），有酸中毒的危險，必需要家屬陪伴。我才剛買了最愛的鹹酥雞當晚餐哩，想不到爸一天都離不開我，還是得乖乖去醫院陪他啊～

到了醫院，原來是痰卡住了呼吸道，經過抽痰，爸的狀況已暫時穩定，但醫生告知接下來恐怕必需要插管，才能維持生命，不不不，爸最討厭插管了，怎麼能再讓他忍受那些痛苦呢？於是我毅然決然的簽了放棄插管、放棄心肺復甦的同意書，連護士建議的鼻胃管都不要了，我不想再讓任何管子讓爸感覺到一丁點不舒服…

要不要抽痰，是我面臨的最後一個抉擇，星期六上午爸的血氧濃度又降到76（正常要93以上），仍然是痰卡住的問題，護士問要不要抽痰，看了媽一眼，媽說就抽吧，於是，護士就拿了細細的管子，伸進爸的鼻孔內進行抽痰。我不敢讓媽看這過程，支使她跟看護去樓下幫我買報紙，獨自面對抽痰的過程，我不停掉淚。在爸還有力氣的時候，他會非常生氣的掙扎的，可是這天，他的手一點力氣也沒，只能任人擺佈，偶爾發出難受的呻吟聲。抽痰後血氧濃度恢復到90以上，但我實在不忍再讓爸受這折磨，堅決的告訴護士，我們不再抽痰了。

接下來就很快了。星期天凌晨3點多接到通知，爸的血壓已降到70多，血氧也在下降中，為了不讓自己緊張，也怕嚇到一向怕坐車的媽，在空無一車的高速公路刻意定速100，想藉著穩定的車速也穩定自己的心情。5點多，呼吸已降到10幾，血壓也在40多，看到呼吸次數漸漸變成0，看到護士關掉那些讓他厭惡無比的機器，爸，終於解脫了。

現在很有效率，醫院通知了禮儀社，他們馬上接手了所有事情。接待我們的台灣仁本看來很誠懇，強調一切透明，定價也很清楚，而且從頭到尾一貫作業，我們只要按時出現，照表操課就好，這正是我要的。簽完契約，跟著法師招完魂，禮儀社的人就建議我們回家休息了。

從早上4點出門，10點多回到家，不敢相信這短短6個小時內，家裡就少了一個人。不過爸也住院住了快2個月了，實際上他也真的不在家，只是之前感覺上還有個牽絆，而今，那條牽絆的線就斷了。總覺得爸雖然沒說出口，但總在不經意處展現他的體貼，選擇星期天離開，讓我們不用再為他的事刻意請假；選在今天，也省了之後轉院的手續；招魂時第一次就給了我們聖杯，讓儀式時間很短，我們很早就可以回家休息，所以我可以相信，爸，你不怪我這個女兒吧？不怪我不急救，讓你早點脫離這多病的肉體吧？

其實怪我也無妨，想罵我就來夢中罵吧，反正鬥嘴鬥了一輩子，還差這一次嗎？爸，你說是吧？